正是有足够的乐观,
才能直面悲剧!
——《好东西》
文丨旧故麻袋
2021年,邵艺辉导演用一部《爱情神话》打开了“华语爱情喜剧 电影 ”的高光时刻,这种市井生活下的社群化群像,让看完电影的人只想说一句:灵啊,灵啊!
3年过去,邵艺辉导演又带来了一部《好东西》,这部被称为“女性友好型电影”的电影,点映期间,豆瓣开分9.1,让这部电影成了近年来国产片最佳。
让人不禁好奇,究竟是怎样一部电影,能在电影市场如此萎靡的当下,让观众如此兴奋、如此狂热。
当我真正走进电影院看完这部电影,才得出答案:好东西,是藏不住的!
关于女性,关于单亲妈妈,在目之所及的影视和媒体上,苦难已经谈得够多了,那么今天就让我们来谈谈力量、谈谈爱吧!
《好东西》
#关于“女性”
这些年,“女权”概念疯长,随着年轻一代女性的觉醒和成长,女性的力量正在被逐步放大和正名,但流量们抓住了这波风口,经常会为了热度和话题搞“性别对立”,社交媒体上经常会出现一些“性别”讨论,口口声声的“平权”只存在于网络上,落入现实的却极少。
这种时候,《好东西》的出现才显得难能可贵,这样具有鲜明性别意识且用一种黑色幽默方式呈现的电影是华语院线电影“里程碑”式的进步。
或许有人会认为把“里程碑”三个字放在这里意义过重,不合适,也不恰当,毕竟它不像《流浪地球》那样,足够经典,但《好东西》足够“非典型”。
我们习惯于男性视角下的男性叙事,通常在一部电影里女性只能作为“第二性”出现,但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看到一部纯女性视角的电影,是女性视角下的女性叙事,这样的华语电影太难得,特别在内陆电影市场,能在院线看到这样的电影,“里程碑”三个字,实至名归。
邵导的视角是细腻的,细腻到用三种不同年龄层的女性去剖析诉求,女性从小到大到底要什么?在电影里,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王茉莉学打鼓,当王茉莉问小马和小叶“女孩儿应该怎么打鼓”时,性别议题在一个小孩看似无意识的提问中被具象化了,那一刻,小马和小叶愣住了,作为观众的我也愣住了,在演员们沉默的那几秒里,我甚至为如何解答这道题而苦恼万分,怎么回答,既能让孩子理解作为女性有自己决定的权利,又能不伤到孩子的自尊心。
我把所有可能想的回答在脑子中捋了一遍,但邵导这句台词太高级了,借由小叶之口,告诉所有人:“你怎么打,女孩就怎么打!”
这句回答,太妙了!既没有挑起男女对立,也没有试图去打破两性平衡,只是在回答这个问题,但又能恰到好处的命中问题红心。
这样的设计,电影里还有一段“激情戏”的引入也很巧妙。
王铁梅和小马的感情升温,没有谈情说爱,而是直接快进到了“身体交流”,成年人的爱情就是性吸引,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但在你侬我侬的过程中,小马下意识撕到了王铁梅最喜欢的一件内衣,气氛戛然而止,王铁梅指责小马不该撕衣服,而小马则委屈巴巴的辩驳到:“不能撕吗?我看片儿里都是这么撕的。”
小马解释,自己之所以直接撕衣服是因为不想停下来先征求“能不能撕”的意见,觉得这样会破坏气氛,这里王铁梅的回答也很妙,她说:“礼貌不会破坏气氛,不礼貌才会破坏气氛。”
邵导借由王铁梅告诉所有人,性行为不该有占有、征服的意味,也不该有统治性的决定因素,性只是一种亲密又寻常的身体行为,是互相享受且浪漫的事,不该只是单方面的取悦。
至于另一个角色小叶,算是电影中比较卑微的那一类女性,也是大多数普通女孩成长后的形象。在影片中,她常说的台词是“对不起”,这是女性习惯性的退让和讨好,在最后一次吵架时,王铁梅大声呵斥道: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这句话是喊给小叶听的,也是喊给我们所有的女性观众听的。
很庆幸,这部电影没有爹味的说教,没有世俗的教条,只是用女性去传达人与人之间本该有的互相温暖和治愈。
有了这样的故事,电影本身才会这么轻盈诙谐,继而影响观众,被邵导的群像叙事打动,让观众有了“我来电影院就是为了看这种电影”的庆幸!
#关于“母亲”
王铁梅在影片中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她曾是坚毅果敢的调查记者,所有的事实都要具备理论依据,不能有谎言,科班记者出身的她,又敏锐又犀利,作为记者是这样、作为女人是这样、作为母亲也是这样。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调查记者的困境加上纸媒的落伍,让她不得不做出让步,理想败给现实,停止幻想,开始打工,她新找到了一份公众号主编&带货主播的工作,日常生活除了工作就是 带娃 ,除了带娃就是不停的收拾家务。
电影最动人的部分,就是小叶播放音效,让小孩猜是什么声音,小孩的猜测都有关于大自然的想象:下雨、闪电、海豚跳进大海……但在同样的音效之下,镜头平行着王铁梅的日常:煎蛋、晾衣服、洗菜……
“母亲”这个职务在这一段落被具象化,那些容易被我们忽视的、默认理所应当的瞬间,在电影里,借助小叶的音效、小孩的想象、铁梅的劳作,展现出了神奇的一面,这样的声音日常、诗意,但也饱含着深深的爱与理解。
在对女儿的教育上,王铁梅有着自己的“掌控欲”,和千千万万的家长一样,想让女儿成为那个能够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人。
所以很多时候王铁梅都会本能带入“母亲”的角色去保护小孩:在学校受欺负了,打电话给老师;被同学欺负了,打电话给同学家长;遇到了演出不公平对待,一门心思想让女儿学乐器……
她下意识的“为她好”,实际上是在不停的向女儿施压,她自己意识不到,作为旁观者的观众也不觉得她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但是这个时候,出来一个小叶,一个内心渴望被关爱,且没有快乐童年的小叶。
小叶的存在,让铁梅意识到了自己给小孩规划了太多条条框框,什么不许吃冰淇淋、不许看动画片、早点上床睡觉......这些种种都是废话,在小叶的陪伴下,小孩更自由,可以吃冰淇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小叶这位“假母亲”,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存在,诚然她有很多坏毛病,但她给了小孩的成长另一种可能,让小孩明白什么是自由、勇敢和爱,鼓励和夸奖让小孩更有自信。
电影中还有一位缺位的母亲,那就是小叶的母亲,虽然全程没有出现,但可以预想到小叶的成长环境并不幸福,父母的打压式教育,迫使她逃离了家庭。
小叶的母亲曾因为小叶初次来月经没有经验弄脏了沙发和床单而谩骂她,因为眼睛炯炯有神而谩骂她,所以她才会在最深夜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问王铁梅: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所以我妈是爱我的对吧?
因为母爱的缺失,父爱的错位,小叶才沦为“失足少女”,极度缺爱、抑郁、讨好型人格,试图靠和男人约会来寻求爱,排遣孤独,在爱情里一次次受困,在酒精的作用下一次次麻痹自己。
她的恋爱脑不仅仅是因为她能在与异性的相处中得到夸赞,更重要的是她意识里早就种下的自卑和不配得感,所以她靠酗酒不断麻痹自己,靠喊出“他为什么不爱我”来宣泄。
是王铁梅和王茉莉的到来,才让她的世界开始明亮起来。
最后借由王铁梅这个母亲的角色,对小叶说的那句“对不起”,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王铁梅借由小叶母亲的代入感,给小叶说了句“对不起”,这声“对不起”对小叶的意义重大,打消了内心对家、对母爱的质疑,也与多年未见的母亲来了一次隔空和解。
#关于“小孩”
电影里,王铁梅叫王茉莉“小孩”,你可能会问:“哪有妈妈把小孩当昵称来称呼孩子啊?”但为什么不可以呢?没有人称呼并不代表不可以,哪有什么对和错呢?
虽然孩子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但邵导并不想把她塑造成一个天真的孩童,而是一个观察和思考着成人世界,时常充当着那个戳破真相的人。
在她眼里,大人的世界是荒谬的,大人们的困扰和恐惧,在她看来不过就是自欺欺人,在她看来都可以一一反驳。
她看不懂小叶内心的脆弱、母亲信奉的完美、父亲无理的抱怨。
她搞不懂“婚姻”的破碎,既不是男人的问题,也不是女人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
当父亲再三提及离婚前,他不上班是迫不得已,他用揽下了带孩子的活,来刻意表达对母女俩的爱,可小孩戳破了父亲的意图,先问他自己是不是亲生的,然后说:那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对啊,为什么所有人把母亲对于孩子的付出看作是理所应当,而角色替换后,父亲对于孩子的付出能被放大千百倍呢?为什么我们会本能的觉得父亲能带娃,证明他就是个不错的男人呢?这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很喜欢邵导给的小孩视角,她的存在,本身对所有人都有治愈的力量。她是成人世界的旁观者,也是成人世界的真相镜面,很多成人世界里难以启齿和难以辩驳的问题,在小孩嘴里就跟淬了毒一样,一针见血,还能一语道破背后的问题,让荧幕内外的成年人们茅塞顿开。
小孩有自己的上帝视角,但也有自己的困惑。
学校处处充斥着攀比,当老师提出要写一篇以“我最重要的一次旅行”为主题的作文时,同学的疑问从“欧洲还是美洲”到“跟团还是自助”,还有同学说父母每年都带她去日本,但她不喜欢泡澡。
导致小孩为了成功融入这个圈子,撒谎说自己去过法国巴黎。
这一段看似无心插柳,但很好体现了一个孩子的心理,因为我需要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我要尽力去够到,即便用谎言去堆砌一个幻想。
而王铁梅的拨乱反正这个时候也用的恰到好处,不可以撒谎,这是人类的底线,虽然人人都或多或少会撒谎,但在尚未形成人生观的孩子这里,一定要让孩子首先学会真诚,所以“法国游”被王铁梅取缔,改成了“山西行”。
这里,邵导夹带私货,顺带嘲讽了一下平遥国际电影节,“轻踩”了一下“无人知晓”的 贾樟柯 。
电影还探讨了“精英教育”和“普通教育”,只能说邵导把故事的叙述地放在上海是有她本身的意义的,并不是随意挑选的城市,上海是大都市,孩子一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不说家家富裕吧,至少都是小康水平,比上或许不足,比下肯定有余,而且余的还不止一点点。
“精英教育”下的孩子,或许更长见识,但他们多多少少都缺乏父母的关注,反而像王茉莉这样肆意生长的普通孩子,才更懂得什么是爱与被爱,什么是珍贵的美好,所以她才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她才可以有丰富的想象力,写出一篇篇优秀的作文,成长成“正直勇敢有阅读量”的孩子。
影片中有一个桥段是“精英教育”的孩子在学校给领导们表演音乐演奏,而“普娃”王茉莉,鼓起勇气,战胜恐惧,在livehouse成功表演了一场乐队演出。
学校里表演的孩子,个个都穿着正式,弹着钢琴,拉着大提琴,可观众们都在关注自己的手机,鲜少有人注意到演奏的孩子;但在livehouse演出的王茉莉,每一声鼓响,都有观众的呐喊,每一次目光所及,都是炙热的爱和拥有。一个“看不见”,一个“被看见”,这样的错位,非常讽刺。
#关于“新游戏”
王铁梅通过写自己作为单亲妈妈的经历,创造出了爆文,但也遭受了网暴,可喜的是公司公众号粉丝量猛涨,可笑的是自己作为“单亲妈妈”本身,沦为了笑柄,成为了无数键盘侠们谩骂的对象,一条又一条恶评让她陷入怀疑自己。
小叶安慰说: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的规则不适合我们,我们不要玩他们的游戏了。王铁梅回道:你也许可以,但我不可以。最后小叶坚定地告诉她“你也可以的”,我真的一整个爆哭。
我们大多数人都遵循着约定俗成的不成文法则,循规蹈矩的生活着,我们知道个体的力量太小,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就只能被这个世界改变,或者默默接纳这样的生活方式,即便这使你不舒服,你依旧得这样生活。
而电影为我们构建了一个新的“世界观”,这个世界观里“能让你开心的东西就是好东西”是唯一的法则。
全片走到真正的结尾时,小孩儿和王铁梅对坐在自家阳台上,小孩儿说出了那句最戳人的话:“正是有足够的乐观,才能直面悲剧。”王铁梅饶有兴致地问:“哪里听来的?”小孩脱口而出:“我出生那年你写的报道。”
你看,新的游戏规则正在被新的一代构建,未来是好的,要抱有幻想和期待。
电影好的点太多了,能拎出来聊的点也太多了,邵艺辉导演终于在两部爱情喜剧之后,有了自己的“杀手锏”,那就是邵导真的太会拍饭桌群像了,这个赛道,邵导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好东西》里的饭桌不同于《爱情神话》里的饭桌,不再有女性之间的美美与共,而是直接开始了“雄竞”,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好家伙”,堪称大型女权艺术表演现场。两位男性在享有性别红利的前提下,都在反思自己作为男性的原罪,在饭桌上大谈“结构性压迫”、“上野千鹤子”,简直不要太“离谱”。
诚然《好东西》有它的好,但也有它的不足,比如现实感欠缺、观点的输出较多、人物台词过密,你看它更像在看一场脱口秀。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让观众看得开心,就是好东西!
好的女性题材电影不会形成性别对立,反而会主张平权,电影借饭桌上小孩叫出的那三句“我不想打拳”,做到了一语双关。
《好东西》它的诞生证明我们不是拍不好爱情电影,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好的视角,静下心去编排一出好戏,冯骥曾说:踏上取经路,比抵达灵山更重要。这句话不仅仅只在游戏圈成立,放在电影圈仍然成立。
我们太缺好电影了,有观点的电影更少,所以在当下,《好东西》才会让人觉得那么弥足珍贵,它就像邵艺辉导演写给观众的一封情书,有爱、温暖、有好东西!